紫宸殿前的血腥气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掩了下去。
顾婉儿凄厉的惨叫仿佛还回荡在朱红的宫墙之间，可如今，除了地上那片被雪花仓皇覆盖的暗色，再无半分痕迹。
宫人们垂首疾行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，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。
后宫，彻底噤声了。
曾经那些围绕在萧淑妃和顾婉儿身边的妃嫔，如今一个个闭门不出，连宫里的份例都不敢派人去内务府多问一句。
她们终于明白，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、仿佛任人拿捏的宸妃阿檀，不是没有爪牙，而是她的爪牙，是这紫禁之巅、天下独尊的君王本人。
此刻，瑶光宫内暖香浮动，与殿外的酷寒仿若两个世界。
阿檀已经换下了那身被雪水浸透的单薄宫装，身上披着的，正是苍承策那件绣着墨龙暗纹的玄色外袍。
袍子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淡淡的体温，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。
容嬷嬷端着一碗滚烫的姜汤，眼眶微红：“娘娘，趁热喝了吧，可别落下病根。”
阿檀接过汤碗，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，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里有了一丝活气。
她没有立刻喝，只是垂眸看着汤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。
那张脸，苍白依旧，却再无半分怯懦。
“我不是为了争宠。”她在风雪中对自己说的话，此刻又在心底响起。
她不是为了争宠，而是为了活下去。
活得像个人，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被践踏、被轻视的玩物。
今日紫宸殿前的血，是苍承策赐予她的新生，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。
从此以后，她与他，荣辱与共，再也无法分割。
“嬷嬷，扶我起来。”阿檀将姜汤一饮而尽，辛辣的暖流从喉间直坠腹底，驱散了最后的寒意。
她走到窗边，推开一道缝隙，冰冷的风立刻灌了进来。
她看着远处巍峨的紫宸殿轮廓，眼神幽深。
苍承策的雷霆手段，震慑了后宫，也必然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萧氏一族盘踞北境多年，根深蒂固，顾婉儿之父更是手握实权的京官。
如此决绝地拔除，仅仅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？
不，绝不止如此。
他是在借她的事，行他的棋。
而她，心甘情愿，做了这枚最锋利的棋子。
就在瑶光宫重归平静之时，御花园的一处假山背后，两个身影在风雪的掩护下悄然会面。
柳嬷嬷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，挂着一丝与这冰天雪地别无二致的冷笑。
她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物件塞进了对面之人的手中。
“陈大人，今日之事，想必您也看到了。”她的声音嘶哑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，“陛下为了她，不惜与朝臣撕破脸。再这么下去，只怕这后宫乃至前朝，都要唯她马首是瞻了。”
身着绯色官袍的陈延之，他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却满是阴沉。
他掂了掂手中之物，沉声道：“柳嬷嬷，你我所图，非一日之功。今日陛下此举，看似盛宠，实则已是将她架在火上烤。满朝文武，谁不视她为动摇国本的妖妃？我们只需再添一把火。”
柳嬷嬷冷哼一声：“火？只怕寻常的火，烧不动这位‘帝姬’殿下。她以为，改名换姓，藏身宫中，就能抹去过去的一切了吗？楼兰的血债，可还未曾干涸！”
“帝姬”二字，被她咬得极重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。
陈延之眼中精光一闪：“嬷嬷放心，楼兰旧事，知之者甚少。但只要有一丝痕迹，本官就能让它大白于天下。届时，她便不再是陛下心头的朱砂痣，而是整个大苍王朝的耻辱柱！陛下为了稳固江山，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，你猜……他会如何处置一个身负前朝血海深仇的‘亡国帝姬’？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狠戾。
风雪渐大，很快将他们的身影吞没。
与此同时，御书房内。
苍承策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，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尚未完全褪去。
他靠在龙椅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
贴身内侍苍景低声道：“陛下，萧家的人已在北境被控制，三日内便会全族迁往南疆瘴疠之地。顾侍郎……也已在天牢画押认罪，牵扯出数名官员，大理寺请示是否一并彻查。”
“查，一查到底。”苍承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“朕的朝堂，容不得这等蛀虫。朕的后宫，也容不得她们安插的棋子。”
苍景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开口道：“陛下，今日为了宸妃娘娘，杖毙朝臣之女，流放百年世家……此举……怕是会寒了百官的心。”
“寒心？”苍承策蓦地冷笑一声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，反而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，“他们弹劾阿檀善妒，构陷忠良。可知当初若非阿檀，北境防线早已被萧家卖给了蛮族？他们指责阿檀魅惑君主，可知她孤身一人在宫中受尽折辱之时，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又在何处？”
他的声音陡然转厉：“朕宠谁，罚谁，何时需要看他们的脸色？朕今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，动阿檀，便是动朕的江山。谁敢伸手，朕就斩断谁的爪子！”
苍景噤若寒蝉，连忙跪下：“陛下息怒，奴才失言。”
苍承策摆了摆手，示意他起来。
他起身踱步到窗前，看着窗外那被风雪覆盖的宫殿，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，落在了瑶光宫的方向。
那丫头，此刻应该暖和过来了吧。
无论是萧家，还是顾家，都不过是他抛出去的饵。
他要钓的，是那条潜伏得更深、更毒的大鱼。
良久，他收回目光，眼中的片刻温情已然消失殆尽，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锐利和冰冷。
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，沉声开口。
“苍龙。”
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，单膝跪地：“属下在。”
这是他最隐秘的力量，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暗卫首领。
苍承策转过身，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，充满了压迫感。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仿佛来自九幽深渊。
“去密阁，将‘坤舆’十三年的卷宗，连同那份从楼兰故地带回的东西，一并取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