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屿抿着嘴，没说话，但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动了些。
“但是。”我转了话头，“他评判的标准，不等于唯一的标准，更不等于好的标准。”
“你的剧本情感非常真挚。”我直视着他的眼睛，试图让他感受到我的真诚，“细节写得非常好，有画面感，有温度。能写出这些东西，说明你心里有东西，你对生活有观察，有感受力。这是天赋，是很多编剧求都求不来的东西。”
林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“我能理解你的梦想。”我放缓语速，“你想讲好故事，想用文字打动人心的这份初心，你的梦是无价的。它很珍贵，林屿，真的非常珍贵。在这个行业里待久了，很容易就把它弄丢，或者被厚厚的商业外壳包裹起来，变得面目全非。你能保有它，我很为你高兴。”
他的眼眶似乎更红了，嘴唇微微翕动。
“你的梦想是无价的，但是……”我轻轻叹了口气，“你的生活是有价钱的，房租、水电、吃饭、交通……我们坐在这里，敲着键盘，喝着咖啡，背后都是要付账的。”
“张总要付公司的账单，付员工的工资，付平台的推广费。他必须考虑投入和产出，考虑能不能活下去。叫好不叫座的东西，在这个快节奏，讲求即时反馈的市场里，生存空间确实很小，风险很大。他不敢赌，或者说，公司现阶段没有资本去赌一个情怀向的慢热项目。”
我看着林屿，看到他眼底的光芒在挣扎，在现实的重压下明明灭灭。
“我不是让你放弃你的想法和风格。”我强调着，“我是想让你明白，梦想可以纯粹，但实现梦想的路，往往需要策略和变通。”
胃里传来不适感，我的手指有些颤抖，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：“生活不是一帆风顺，就像你的梦在今天遭到了无情的打击。”
“你的故事，是否也可以像今天这样，加一条有冲突的副线，融入一些别的元素，不是让你背叛你的故事核心，而是给它穿上一件更容易被市场接受的外衣，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它里面的光。这本身也是一种能力，一种平衡艺术和商业的能力。”
“我明白了，谢谢岚姐。”林屿开口，眼里似乎多了许多光亮。
“文薇接手去改你的本子，是好事。她鬼点子多，知道怎么抓眼球，你正好可以跟着学学。而我带着你做印巴这个热点项目，就是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快、准、狠，什么叫在命题作文里寻找表达空间。这都是积累，是磨练。”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别灰心，也别觉得委屈。这条路很长，跌倒了，拍拍土，换个方向继续走。以你的才华和热情，坚持下去，找到那个平衡点，总会写出既属于你、也能被市场认可的好故事。”
林屿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我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。
终于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再抬起头时，虽然眼底还残留着红血丝，但那份迷茫和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不少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，但不再那么无助的神情。
“我明白了，岚姐。”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，“谢谢你，我会努力学的。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我有些疲惫，“下班点也到了，你现在点外卖也来不及，去楼下吃点，下午上班了我们继续。”
“岚姐，我请你吃个饭吧！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，就是单纯的想谢谢你。”
“钱你自己好好攒着，等你哪天成为大编剧了再来请我，现在先好好休息，养足精神，下午我们再来研究这个怎么写。”我感觉我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，不知道是早饭都被吐掉，还是‘怀孕’带来的慌乱。
走出会议室，回到工位。
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，只剩下几个带了饭盒的同事还在工位前慢悠悠地吃着，午休时间的氛围松弛了许多。
林屿再次说要请我吃饭，我则再次拒绝，他犹豫着独自一人离开。
文薇踩着林屿离开的尾巴走到我面前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压不住的兴奋。
声音很小，不过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也很清晰：“怎么样？感觉好点没？快看看我给你带了啥！”
她献宝似的把一个纸袋放在我工位上，酸味弥漫，里面像是放了一瓶醋。然后她又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、印着药店标志的塑料袋。
我接过之后，打开一看，里面赫然躺着未拆封的验孕棒。
“酸菜肉丝面，醋给你加了三包，绝对够味儿！”她指着纸袋，“还有这个，赶紧的，趁现在没人打扰，去看看，我在这儿等你！”
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似乎又蠢蠢欲动，但这次更多是因为紧张。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塑料袋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，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耳朵。
我嗓子有点发干，下意识环顾四周。还好，留下的几个同事要么在专注吃饭，要么戴着耳机看视频，没人留意我们这边的动静。
“现在结果也不一定准，我听说早晨测试好一些。”
“先试试看，真要两条杠，那基本也八九不离十了！”文薇不由分说地把纸袋和验孕棒都往我手里一塞，“面等会儿再吃，先把这个解决了！张阎王那边暂时没事，林屿那小子我看他吃饭去了，估计也刚坐下点餐呢，暂时不会有人找你。”
她推着我的肩膀，把我往卫生间的方向轻轻带了一下。
再次走进那个隔间，锁上门。
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，我拆开包装，冰凉的塑料外壳触感让我指尖一颤。
说明书上的图示和文字在我眼前模糊又清晰。
深吸一口气，努力稳住颤抖的手，按照说明操作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。
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我靠在冰冷的隔间墙壁上，闭上眼睛，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。
那些和江澈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，我又回想着我和江澈结婚后的‘心愿’。
我要养熊猫、我要去峨眉山打猴子、我要在还清房贷后去看海、去泰山看日出、去海南下海摸鱼、在梧桐树下看月卷云舒……这些他曾答应过我的事情在脑海里一一闪过。
如果我真的有孩子了，我们还有时间去吗？
胡思乱想之时，时间差不多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