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 A市，处处是鎏金般的景象。街道两旁的白杨树抖落着金色的叶子，一片片打着旋儿飘落，有的沾在小满的肩头，有的落在她的发间。风一吹，落叶便簇拥着在她脚边打转。小满脚步匆匆，心里清楚，只要穿过三条大街，拐进小巷走到尽头，那栋七八层高的无名楼房就是她的住处。楼房里满是租客，她住的地下室从不需要经过一楼——一楼的门总锁着，得用钥匙才能开，地下室有单独的入口，能绕开整栋楼。
她盘算着，萧丞的鼻血既然不用去医院，不如先带回住处用水洗洗。餐厅暂时是赶不及了，错过这么多站点，现在回宿舍正好能碰上白班的同事，托她们给老板娘捎个话，晚些再过去。今天包厢的客人中午才来给老人过寿，前一晚她已经布置好了气球和寿字，应该误不了事。
“哎哟，好疼啊。”萧丞故意拖着长音，逗着几步外的小满。其实鼻血早就止住了，他就是想多跟这个姑娘待一会儿，也好奇这瘦小的身影要带自己去哪里。
小满立刻转身跑回来：“马上就到了，再忍忍。”语气里满是关切。
看着她着急的模样，萧丞心里甜丝丝的——这辈子从没这样打心眼儿里乐过。
“好，听你的。”他应着，依旧紧紧捂着鼻子，生怕被发现血已经止住。万一她知道了，会不会就此抛下自己？
萧丞忽然有些慌乱：“我这是在干什么？老师这会儿肯定在办公室等着，免不了又要挨批……”可脚下却半点不想动，就想这样没头没脑地跟着她，还怕被丢下。想着想着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进了小巷，路面坑坑洼洼，两旁的破旧小楼把阳光挡得严实。唯独小巷尽头，阳光像铺了层金毯，暖得让人舒服。萧丞第一次觉得，阳光洒在身上竟是这样美好的事。
阳光越过小满瘦小的身子，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萧丞大步想跟上，可她走得实在太快，转眼又拉开几步。他跟在后面，看着她磨旧的小皮鞋、单薄的外套、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牛仔裤，还有那束高高束起的乌黑马尾，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一股心疼突然涌上萧丞的心头。
“到了，进去吧。”小满指着一扇矮小的门。萧丞笑了笑，心想“管它是刀山火海，跟着走就是了”，他对这个姑娘竟生出全然的信任。
进了门，走十几步才见一盏昏黄的小灯，勉强能看清人影。小满停下脚步：“我先进去，你等一下。”话音刚落，“砰”地关上了门。
萧丞心里咯噔一下：“这姑娘……不会是……”他不敢往下想，又用力摇头，“不可能，绝对不会。”甚至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。
突然门开了，七八个和小满年纪相仿的姑娘说说笑笑地走出来，都看了他一眼，笑着匆匆离开。
萧丞彻底愣住了。
“进来吧。”小满端着脸盆出来，指了指一长排床，“那个粉色床单是我的位置，你坐床边吧，我们没有凳子。我去打水。”说完便转身出去。萧丞环顾四周，这场景他只在电视里见过——煤矿工人的集体宿舍，阴暗、潮湿，空气中弥漫着杂乱的异味。
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脸盆，有的空着，有的搭着毛巾，走到粉色床单旁。才发现床是连在一起的，但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床垫、床单和被子。唯独粉色床铺最干净，床后的墙上，衣服整齐地挂着，还细心地套了塑料袋。
萧丞对小满的好奇更浓了，迫切想认识这个姑娘。
小满一边打水一边嘀咕：“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，还好没带他去医院。上次小李摔破头流鼻血，光医药费就花了二百多。这个月的钱早就被爸妈拿走了，根本拿不出钱。他鼻血明明已经不流了，还跟着我，说不定是想要赔偿。可身上只剩几十块，肯定不够。带他来看看我住的地方，他知道我没钱，或许就不会要太多了。每个月给他几十块，分五次应该能还清。”想通了这点，小满松了口气，甚至有些高兴，不再那么害怕。
“这个毛巾是新的，你擦擦吧。”她把蓝玥寄来的毛巾递给萧丞。萧丞连忙接过来擦洗，水很快染红了。小满赶紧端起脸盆去换水，来来回回三次，直到水清了才罢休。
小满从墙上挂着的衣服里摸出一个纸袋子，慢慢打开，拿出四张十块钱：“给你，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。”萧丞愣住了，从遇到小满开始，他的心就像被她牵着走，她的认真总让他始料未及。
一股尖锐的心疼刺了他一下。
“你肯定觉得少，对不对？”小满赶紧补充，“你放心，我每个月给你四十块，五个月就能凑够二百。去医院治流鼻血，大概也就花这么多。”萧丞这才反应过来，原来她一路不让去医院、带自己来这里，都是因为这个。他急忙解释，怕她误会：“我没让你负责，也没说去医院要你花钱啊。”
“是我撞了你，就得负责。况且你还帮我付了车费，你是好人。”小满说得格外认真。
萧丞忽然想：如果每个月能见她一次，哪怕只是拿十块钱，哪怕要等一年，也值了。想到这儿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这样吧，每个月十块，一年还清，给你打个折。”萧丞故意板着脸说。小满盘算着：“这样我就能省下钱给蓝玥打电话了。天凉了，还得攒钱给他买件厚衣服，挺好的。”
“我同意。可每个月怎么给你钱？”“我来找你就行。”“不用麻烦，我在南大街育才巷的天府餐厅打工，很好找，那里也有电话，你打电话我给你送过去。”
萧丞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她：“你把号码输进去。”小满只远远见过老板娘和客人的手机，此刻捧着手机，摸了又摸：“我不会输，还是你来吧。”萧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：“对不起，我……”“没事，我从农村来，城里好多东西都没见过。”小满有些羞涩地说。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萧丞问。小满疑惑：“存电话还要名字吗？”“当然，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谁的号码。”“我叫蓝小满。”萧丞在手机上认真输下“小满”两个字，心里满是满足。
“我得去上班了。”走出地下室，小满急急忙忙地说，大步向前走去。萧丞连忙喊：“我们一起吃个早饭吧？”不远处，小满扬声应道：“不了。”
看着小满走远，萧丞望着那扇矮小的门和破旧的楼房，心里嘀咕：“小满住在这里，安全吗？”他不由自主地在四周转了起来，像个侦探似的观察着。走了一段路才发现，原来打水的地方这么远，足足要七八分钟。难怪小满走路那么快，刚才竟没察觉。他突然有些自责：“刚才洗脸竟然用了三次水……”
萧丞站在原地，看着眼前的一切，有些失神。
“嘟嘟——”手机响了，传来老师的怒吼：“小兔崽子，几点了还不来！”“马上到！马上到！”
萧丞拔腿就跑，心里却暖融融的，忍不住喊出了声：“小满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