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那片幽暗潮湿的小树林，视野豁然开朗。
踏入百草镇，冯杏晚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空气中浓郁的气味淹没。
有药铺里飘出的浓郁草药香，炼丹炉附近经久不散的丹渣焦糊气，凡人食肆里蒸腾而出的肉包子油烟味。
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，缝隙里藏着经年的尘土。
冯杏晚小小的身影，淹没在行色匆匆的镇民与佩剑修士之间，毫不起眼。
她没有被头顶那只时不时发出“啾”一声的豆豆鸟分神，也没有径直走向此行的目的地【回春堂】。
作为一个合格的猎手，耐心是第一准则。
她摸了摸怀里那几枚被体温捂热的铜板，这是她全部的资产。
镇上最大的茶馆“百味楼”就在眼前。
她迈着小短腿走进去，将那几枚沾着汗渍的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。
“一壶最便宜的粗茶。”
茶小厮瞥了她一眼，见是个面黄肌瘦的女娃，倒也没为难，收了钱，给她指了个最偏僻的角落。
那里光线昏暗，桌椅也有些摇晃，却正好能将大半个茶馆的动静尽收耳底。
冯杏晚坐下来，给自己倒了一杯浑浊的茶水。
茶水入口苦涩，她却喝得专注，一双耳朵竖得笔直。
“晦气！回春堂的王掌柜真是越来越黑了！”一个穿着短打的佣兵把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。
“他家的养气丹，上个月还是三块下品灵石一瓶，这个月就敢要五块！”
他的同伴接话道：“涨价也就算了，品质还飘忽不定。我上次买的那瓶，丹药上全是斑点，药效差得离谱。”
“这你就不懂了，”邻桌一个消息灵通的散修压低了声音，“回春堂的丹药，全看那个叫姜丹的学徒。他要是用心炼，出来的就是上品。他要是被王掌柜骂得狠了，炼出来的就是一炉废渣。”
“那个姜丹？我见过，高高大大的一个年轻人，就是太老实了，整天被王掌柜当牛使唤，屁都不敢放一个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一身炼丹的好本事，全给姓王的做了嫁衣。可惜了。”
议论声此起彼伏，抱怨、惋惜、鄙夷，交织成一张信息网，在冯杏晚的脑海里迅速组合。
【目标人物：姜丹】
【职业技能：炼丹（水平高）】
【当前处境：被无良老板压榨，性格懦弱，待遇极差】
【潜在诉求：自由，尊重，资源】
产品质量不稳定，依赖单一员工状态，存在以次充好的欺诈行为。
市场口碑正在下滑，客户怨声载道。
这是一个即将崩盘的草台班子，重要资产（姜丹）处于被严重压榨、价值低估的状态，存在极高的策反可能性。
完美。
就在她准备起身时，另一桌几个气息沉稳的修士的对话，飘进了她的耳朵。
他们的声音刻意放低，却瞒不过冯杏晚敏锐的听力。
“听说了吗？苍梧山那边，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以前那可是有名的禁地，灵气稀薄，妖兽不生。可我一个朋友前几天路过，说他身上的探灵盘有反应了，山里的灵气似乎……在变浓。”
“当真？那地方不是被某个大能下过禁制吗？”
“谁晓得呢。或许是禁制年久失效了吧。总之，是个值得留意的变数。”
【苍梧山】。
冯杏晚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地名。
那个不靠谱的师父把宗门丢给了她，宗门就在苍梧山脚下。
这或许不是巧合。
她将最后一口苦茶饮尽，站起身，离开了喧闹的茶馆。
回春堂的门面不大，一块黑漆牌匾因为常年烟熏火燎，显得有些油光。
门口，冯杏晚看到了她的目标。
一个身材高大、面容忠厚的青年，正低着头，任由一个身材矮胖、穿着锦缎的中年男人指着鼻子呵斥。
中年男人就是王掌柜，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青年的脸上。
“姜丹！你是猪脑子吗？我跟你说过多少遍，炼制回气散，辅药【银线草】只用一株！你放了两株进去，成本谁来担？你吗？你担得起吗！”
青年，也就是姜丹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，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冯杏晚的视线越过他们，看到了姜丹手中捧着的一个白玉瓷瓶。
瓶身温润，隐隐有丹香逸出，显然是成色极佳的丹药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穿着华丽的修士走了过来，高声问道：“掌柜的，你这可有上好的疗伤丹药？”
王掌柜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。
他一把从姜丹手中夺过那个白玉瓷瓶，转身便堆起了一脸谄媚的笑。
“哎哟，李公子，您来得可真是时候！瞧瞧，刚出炉的【极品回气散】，正是出自本店首席炼丹师之手，药效卓绝！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拔开瓶塞，一股清新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。
那位李公子闻了闻，满意地点点头：“不错，成色是很好。怎么卖？”
“您是贵客，给您个实诚价，五十块下品灵石！”王掌柜眼都不眨地报出了一个天价。
要知道，刚刚茶馆里的人还在抱怨五块灵石一瓶的养气丹。
李公子似乎不差钱，很爽快地付了灵石，拿着丹药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从头到尾，没人多看一眼角落里的姜丹。
王掌柜把灵石揣进怀里，又狠狠瞪了姜丹一眼，才扭着肥胖的身子进了内堂。
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姜丹无关，他依旧低着头，站在屋檐的阴影里。
冯杏晚没有动，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姜丹的右手上。
那只手藏在他的宽大袖袍里，但冯杏晚看得分明。拳头在缓缓攥紧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根根凸显出来，变得惨白，整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。
那攥得发白的拳头，又一寸寸地、极其艰难地松开了。
所有的力量，不甘，最终都化作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看到这一幕，冯杏晚那张属于五岁孩童的脸上，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。
他有能力，有愤怒，有不甘，缺的只是一个机会，一个火星，一个能让他彻底挣脱枷锁的理由。
这样的人，是最好的策反对象。
因为一旦他下定决心，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力量，将会爆发惊人。